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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文玉‖吴越国杭州佛寺考 ——以《咸淳临安志》为中心

杜文玉 唐史论丛 2024-01-09

作者单位: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

来源:《唐史论丛》第二十六辑,222-255页。


关于五代吴越国佛教的研究成果较多,多是从佛教发展以及佛教文化的角度进行研究的,对佛寺分布及数量研究极少,只是提到吴越国境内有多少多少佛寺。这些研究通常引用的有关吴越国佛寺数量的资料,主要有如下几种:一是《五代诗话》卷一引《曝书亭集》载:“寺塔之建,吴越武肃王倍于九国。按《咸淳临安志》,九厢四壁,诸县之中,一王所建,已盈八十八所。合一十四州悉数之,且不能举其目矣。”今本《咸淳临安志》未见此段文字,《曝书亭集》卷四六《书钱武肃王造金涂塔事》倒是有这一段话,此书为清人朱彝尊所撰,出现较晚,引文误植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。二是《吴越备史》卷四,说忠懿王钱俶“建造寺院凡三百所”。《宋史》卷四八〇《吴越钱氏世家》只说钱俶,“崇信释氏,前后造寺数百。”三是清人吴任臣《十国春秋》卷八一《吴越忠懿王世家上》,其略云:显德二年(952)“五月,周诏寺院非敕额者悉废之,检杭州寺院,存者凡四百八十。”四是《增补武林旧事》卷七载:“杭州内外及湖山间,唐巳前三百六十寺,钱氏立国、宋南渡,增为四百八十,海内都会未有加于此者。”可见古人所述,前后不一致处甚多。显德二年所检的寺院数,不仅指杭州寺院,应该是指吴越全国之总数。

今人对杭州佛教寺院之数也有过考述,有人统计唐五代佛教寺院795所,分布于131州,杭州46所,仅低于唐都长安1所,较东都洛阳还多一所;杭州所在的江南东道总计240所,数量比位列第二的长安所在的关内道121所多出将一倍。也有人认为吴越国仅钱镠时期建佛寺74所,钱俶在位期间创建至少143所。又据《咸淳临安志》统计,钱氏统治期间为230所。还有人同样根据《咸淳临安志》统计,认为钱氏在杭州创建和扩建的寺院约为150余所。这些说法也同样不一致,数量差距甚大,因此有必要加以详细地考证。


一、钱氏统治期间仍然存在的前代寺院


据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二六《江南东道》载:杭州管县八:钱塘、余杭、临安、富阳、于潜、盐官、新城、唐山等。五代后梁时,改新城为新登,临安为安国,唐山为金昌,增置了钱江县。后唐时复改金昌为唐山,后晋时改唐山为横山,不久又改为吴昌。北宋初,杭州辖十县,在原有八县的基础上,增加了仁和、南新二县。另据南宋祝穆的《方舆胜览》记载,临安府所辖为九县,少一个了南新县。保留的仁和县与原钱塘县治所均设在临安府城内,这两县实际是南宋时期的京县,这样就符合唐宋时期凡京师皆置二京县的体制,尽管当时把临安称之为行在。祝穆之书所说的杭州所辖九县,依次是钱塘、仁和、余杭、临安、富阳、于潜、盐官、新城、昌化等,与《咸淳临安志》所载行政区划完全一致。凡在这些县境内设置寺院,均在本文的统计范围内。

表一:吴越时期保留的前代寺院表

以上这些前代兴建的佛教寺院在吴越统治时期仍然存在,如景德灵隐寺,“东晋咸和元年,梵僧慧理建,旧名灵隐。景德四年,改景德灵隐禅寺。”南禅福严尼院,“建元四年,尼僧猛舍宅为寺,旧名齐明。乾祐中,改为护国报恩禅院。大中祥符元年改今额。”说明这些寺院一直保留到吴越时期,甚至延至宋代。类似的情况还很多,就不一一列举史料了。还有一些寺院经过重建而保留下来了。如慈严院,“太康间,葛稚川舍宅为寺。上元间,赐额恩德。天成二年,吴越王重建。大中祥符二年改今额。”再比如荐福寺,“永明二年建,旧名安善,会昌五年废。大中十三年重建。祥符元年改今额。”上表所列的这些寺院虽然不是吴越国始建的,由于在吴越统治时期仍然存在,因此同样也是反映吴越佛教发展情况的一个重要方面。

以上寺院总计106所,其中杭州城内外共计23所,占22%。临安县15所,占14.2%;余杭县17所,占16%;于潜县14所,占13%;新城县10所,占9.4%;盐官县12所,占11%;富阳县11所,占10.4%;其中昌化县最少,仅有4所,占4%。显然杭州城内外保留的前代寺院数量最多,其次是临安、余杭等县,距杭州较近,经济文化相对比较发达,最少的昌化县则是由于地理位置偏远之故。以上这些前代兴建的佛教寺院在吴越统治时期仍然存在,如景德灵隐寺,“东晋咸和元年,梵僧慧理建,旧名灵隐。景德四年,改景德灵隐禅寺。”南禅福严尼院,“建元四年,尼僧猛舍宅为寺,旧名齐明。乾祐中,改为护国报恩禅院。大中祥符元年改今额。”说明这些寺院一直保留到吴越时期,甚至延至宋代。类似的情况还很多,就不一一列举史料了。还有一些寺院经过重建而保留下来了。如慈严院,“太康间,葛稚川舍宅为寺。上元间,赐额恩德。天成二年,吴越王重建。大中祥符二年改今额。”再比如荐福寺,“永明二年建,旧名安善,会昌五年废。大中十三年重建。祥符元年改今额。”上表所列的这些寺院虽然不是吴越国始建的,由于在吴越统治时期仍然存在,因此同样也是反映吴越佛教发展情况的一个重要方面。

需要说明的是,在杭州所辖诸县还保留了不少不知何时兴建的寺院,由于《咸淳临安志》的撰者潜说友所记含混不清,无法判定其始建时代,但从南宋某某年改“今额”等语看,这些寺院在南宋时期还是存在的,但不在本文统计范围内。因为此书还记载了不少两宋时期新建的寺院,有些没有记载具体的始建年代,因此单从南宋某年改“今额”的记载,还无法判定是前代兴建的,南宋时改的寺名;还是两宋时期兴建的,后来改的寺院名。如天王院,“元系永宁庵 ,绍兴元年移请今额”;金佛院,“开禧二年移请今额” ;资庆院,罗汉院,“乾道四年移请今额”。诸如此类的记载很多,说明潜说友在当时已搞不清其沿革情况了,由于寺院仍存,只好含糊地记载下来。鉴于这种情况,这一部分寺院均未在本文的统计范围内。


二、吴越统治时期兴建的寺院


这一时期从唐昭宗景福二年(893)始至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(978)止。景福二年,钱鏐任镇海军节度使,尽管其封王是后来的事,但学术界通常将这一年视为其建立政权之年。太平兴国三年是钱俶献土归宋之年,这一点是清楚的。凡在这一时期内兴建的寺院,均视为吴越国兴建的寺院。为了更直观地反映吴越时期杭州兴建的寺院及其分布情况,以杭州及所属诸县分别列表统计如下:

表二:杭州城内外寺院表

表六:富阳县寺院表


    以上诸表统计的寺院总计为355所,其中杭州城内外(即钱塘、仁和两县)共计213所,占吴越兴建寺院总数的60%;其余诸县占总数的40%。其中余杭县17所,占4.8%;临安县38所,占10.7%;于潜县19所,占5.4%;富阳县22所,占6.2%;新城县32所,占9%;盐官县5所,1.4%;昌化县9所,占2.5%。

    前代始建的寺院在吴越国统治时期仍然存在的,共计106所,再将吴越兴建的寺院与之相加,总计为461所。从这一统计结果看,有人根据《咸淳临安志》统计的钱氏统治期间寺院为230所,另有人同样根据《咸淳临安志》统计,却认为钱氏在杭州创建和扩建的寺院约为150余所。这些统计比较粗略,均不可靠。吴任臣《十国春秋》卷八一《吴越忠懿王世家上》所说的后周显德二年(955)五月,“检杭州寺院,存者凡四百八十”的记载,也不可靠。因为这里所说的寺院数,实际上并不仅限于杭州,而是包括吴越统治的十三州。如以本文所论的杭州地区为限,从绝对数字看,两者相差无几,但是本文统计的这一数字包括后周显德二年以来兴建的寺院数,而吴任臣之书所说的仅限于显德二年五月以前的寺院数。《增补武林旧事》卷七《湖山胜槩下》所说的“及钱氏立国,宋朝南渡,増为四百八十,海内都会未有加于此者也。”这一数字包括钱氏立国兴建的以及赵宋南渡后新建的数字在内,明显偏少了,因为南渡以来杭州又兴建了不少寺院,这一点在《咸淳临安志》也有明确的记载。总之,对这一问题的研究,必须不厌其烦地逐一查对,否则难免不出差错。以上诸表统计的寺院总计为355所,其中杭州城内外(即钱塘、仁和两县)共计213所,占吴越兴建寺院总数的60%;其余诸县占总数的40%。其中余杭县17所,占4.8%;临安县38所,占10.7%;于潜县19所,占5.4%;富阳县22所,占6.2%;新城县32所,占9%;盐官县5所,1.4%;昌化县9所,占2.5%。

《增补武林旧事》因杭州寺院众多,指出“海内都会未有加于此者也。”这一结论应该是正确的。唐代的长安为当时全国的佛教中心,从目前学术界的最新研究成果看,共计有寺院220所,当然这一数字不是唐长安寺院的全部数字,因为日本僧人圆仁说:“且长安城里坊内佛堂三百余所”,如果再算上城外诸处的寺院,三百几十所寺院还是有的。既使如此也比不过吴越时期的杭州寺院。长安如此,其他各地就更无法相比了。不过长安的寺院规模大的较多,用圆仁的话说:长安“一个佛堂院敌外州大寺”。有唐一代,高僧大德,云集长安,八个佛教宗派的祖庭,有六个就在长安,而杭州寺院数量虽多,大都规模有限,因此不能单纯地以寺院多少而论。关于这个问题从南宋祝穆所撰的《方舆胜览》一书也有所反映,其书在记述临安府境内的佛寺时,仅列举了天竺寺、灵隐寺、净慈寺、孤山寺、径山寺等五座寺院,紧接着又罗列了数处著名的佛教胜迹,即宝所塔、雷峰塔、六和塔、大佛石等。在祝穆的眼中,这些都是南宋时期临安的著名寺院,其余则不足以论,可见杭州的寺院数量虽多,但规模宏大具有全国影响的著名寺院却不多。尽管如此,不过在五代十国时期,杭州的佛教之盛恐怕没有一个都市可以与之相提并论,其应该这一历史时期全国的佛教中心了。


三、余论


吴越钱氏既然崇佛,其举措便不仅仅表现在大力兴建寺院上,还竭尽财力抄写刻印佛经,比如“吴越忠懿王建大藏经五千四十八卷,碧纸银书,每至佛号,则以金书,牙签银轴,制甚庄严。”这部《金银字大藏经》要早于北宋开宝刻印的《大藏经》,卷数与开宝《大藏经》相当,由于其以金银书写,故更加珍贵。另据记载:“吴越王钱俶,天性敬佛。用金铜精铜造八万四千塔。中藏宝箧印心咒经,布散部内,凡十年而讫功。”此外,钱氏还兴建不少佛塔和佛像,如南高峰塔,天福年间建;六和塔,开宝三年(970)建;雷峰塔,俗称黄皮塔,由钱氏之妃兴建;释迦真身舍利塔,据载:“《吴越备史》云:钱武肃王于明州育王寺迎释迦舍利,建塔于城南。显德五年火 。开宝元年,忠懿王重造。钱氏纳土,舍利入京,置在开宝寺。” 今本《吴越备史》亦记有此事,“显德五年火”以下文字则为潜说友之书所加。又雕造大石佛,“梁开平四年,钱氏镌弥陀观音势至三佛于石上。”此即为上述祝穆之书所说之大佛石。此外,在西湖周边还开凿了不少佛教石窟,主要有西湖南山石窟群与飞来峰石窟群,洞窟中雕凿了大量的佛教造像。其中南山石窟群多为钱氏家族出资开凿,飞来峰石窟群多为平民百姓和中下级官吏开凿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这些佛教造像大都废毁湮灭,存留至今尚有慈云岭石窟、烟霞洞石窟、天龙寺石窟造像及飞来峰造像等。

为了发展佛教,吴越钱氏甚至不惜蹈海赴高丽、日本求取经卷。据《佛祖统纪》载:“初天台教卷,经五代之乱,残毁不全。吴越王钱俶遣使之高丽、日本以求之。”天台宗是创立于隋代的著名佛教宗派,由于其祖庭位于浙江台州天台山,故称之。天台宗不仅在中国有很大的影响,对朝鲜半岛及日本亦有较大影响,9世纪初日本僧人最澄将其传到了日本,与真言宗并列发展。所以当五代战乱天台宗经典在中国本土残缺不全时,钱俶遂遣使赴高丽、日本求取,可见其对发展佛教之重视程度。

五代时期吴越佛教中心地位的确立,不仅仅表现在以上方面,在佛教理论方面亦有所创新。众所周知,唐以来佛教宗派大都衰落,唯禅宗兴盛不衰,其中五宗盛行于南北各地。禅宗不尚经义的研求,倡导“明心见性”,凭己意解释佛法,置佛教繁琐教义于不顾,故易为人们所接受,影响日广。由于禅宗不顾教义,故五宗争论纷纭,各自坚持自己的理论。至五代后期吴越高僧延寿着手统一禅宗,他综合诸家之说,撰成《宗镜录》100卷,调和诸家之说,以禅宗与净土宗作为共同的实践。原来单纯讲禅比较奥妙,常人难懂,与净土宗结合,肯定了万善同归,易为人们接受,故对宋代禅师影响甚为巨大。清雍正帝极力推崇《宗镜录》,数次亲自为其撰序,认为不懂此书,没资格学佛。国学大师南怀谨先生也认为此书为一部伟大的哲学巨构。吴越钱氏对延寿支持很大,所谓“吴越王钱氏,请(其)住永明禅寺。凡十五年,聚徒几二千人,道播海外。” 永明禅寺即净慈寺。实际情况是,延寿先入居灵隐寺,后来才移住于净慈寺。延寿在外国也有很大的影响,“高丽国王遣使赍书叙弟子礼,奉金线织成袈裟,紫水晶数珠、金澡罐等为献。”在吴越统治时期大力延请高僧,如遇安,号善智禅师,钱俶延请其入居北关倾心院,后又移居于天龙寺、光庆寺。行明,即开化禅师,先住能仁寺,“忠懿王钱氏又建大和寺,延请住持。”延请的高僧还有高丽人,如灵照,号龙华禅师,“钱王建龙华院”,命其主持。

这些延请的高僧中不乏五宗之高僧,如德韶,是法眼宗创立者文益之法嗣,钱俶即王位后,以弟子礼迎之,并尊为国师。延寿则是德韶的法嗣,可见此人地位之高。义寂是天台宗高僧,钱俶不仅请其讲经,还专门为其在天台山建螺溪道场。谛观,高丽人,与义通(高丽王族)同时受学于义寂门下。据说义寂门下共有十位外国僧人。由于吴越与高丽佛教交流甚为频繁,后唐天成二年(927),钱鏐专门兴建了慧因禅院,即所谓慧因高丽寺,简称高丽寺。入宋以后,高丽王子义天奉经捐资,建阁藏经,进一步扩大了该寺的规模。

除了与高丽、日本等国有佛学交流外,吴越与佛教胜地五台山的交流也很频繁。五台山作为佛教胜地出现很早,然其最鼎盛时期却是在唐代,全国诸宗派僧人纷纷巡礼于五台山,如华严宗、唯识宗、天台宗、禅宗、净土宗、律宗、密宗等派高僧,在五台山著书立说,弘扬佛法。不少外国僧人如高丽、日本、天竺、泥婆罗等,也不辞辛劳,前来巡礼求法。吴越高僧也是如此,与五台山结下了不解之缘。由于吴越国统治时期在发展佛教方面做出了突出的成就,故学术界遂提出了“吴越佛教”的提法,其涵义包括南朝以来吴、越之地的佛教发展成果,但主要还是指五代吴越统治时期。

吴越统治时期在佛教寺院方面所取得的建设成就,与其在佛学方面的发展成就是相辅相成的,二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,共同奠定了吴越国在五代时期全国佛教中心的地位。

 

      (因格式问题,注释已删去,引用请参见原文)

 
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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